孙维贤目光一动:“何事?”
“当然是因此次黎渊社贼人被捕,交代出了触目惊心的同伙名单,接下来该如何处置的问题!”
海玥道:“范景庵供述的名单,你看过了吧?”
“看过了……”
孙维贤断然道:“这个贼子是自知必死无疑,恨不得将昔日的仇人统统拖下水,其中颇多攀咬,疯言胡话,不足为信!”
海玥看了看他:“名单上的江南巨商,不能查?”
孙维贤脸色郑重起来:“这可不能什么都查啊!”
“然黎渊社事关谋逆,陛下不会饶恕,内阁更不会错失良机!”
海玥道:“此前反对征伐安南的臣子,多以国库空虚为由,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,内阁早有忧虑,却一直难以解决,如今机会来了。”
孙维贤明白了,神色阴晴不定起来。
沉默少许,他咬了咬牙,缓缓地道:“明威,你我之间不必虚言,黎渊社固然罪该万死,然江浙豪族平日作威作福、横行不法,历朝天子却皆难动其根本,何以如此?只因天下赋税多出于此地!纵使握有谋逆铁证,欲要根除这些大族,除非朝廷甘愿承受江浙动荡、漕运断绝、赋税痛失的惨烈代价,不然的话,还是缓一缓吧!”
在他看来,黎渊社的手伸得太长了,口号也太过冒犯,但凡它不这般嚣张地针对皇权,哪怕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区别,朝廷也不会这般如临大敌。
可即便如此,真正能动手灭除的,也就是范家这种中等规模的边商,顶尖的晋商参与到黎渊社的罪状里,都不至于有大的动荡,更别提江南地区的那群坐地虎了。
“安南战事确实缺少粮饷,支持长期的交战……”
孙维贤沉声道:“若朝廷当真敢动江南大族,以抄没之家资充作军饷,只怕这边尚在磨刀霍霍,那边漕运粮船便尽数搁浅,届时后方补给断绝,反倒要拖累安南战事,致令王师大败而归!”
这话确实是掏心窝子了,海玥微微点头,也表示赞同:“这等反扑,确实不得不防!”
孙维贤刚刚松了口气,就听海玥接着道:“可内阁不会放弃!”
“内阁……内阁……张阁老啊!”
孙维贤别看是锦衣卫出身,也是有意接近士人圈子的,自然听说士林对于那位首辅的诸多评价。
“侥幸干进,志在逢迎,皆小人”“以逢迎而蛊惑之,乃反以不狂为狂也”……
尤其是推行新政以来,张璁的声名每况愈下,哪怕他生活节俭,不恩荫子侄,绝不放纵家人为恶,刚明峻洁,一心奉公,若论个人品性,是士大夫里最崇尚的道德君子,但这些士林的君子们是从来不提的,专门盯着张璁昔年上书支持天子尊亲父,弄出了大礼议的风波,再有左顺门哭谏的恶事,那简直是阿谀奉承,小人嘴脸,要被钉在耻辱柱上。
孙维贤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,新政的度田清丈、一条鞭法、整顿吏治,都是冲着那些人的既得利益去的,笔杆子握在他们手中,怎会有半句好话?
但也正因为这样,张璁的行事从来不看这些人的言语,哪怕桂萼病逝,大礼议新贵的势力日渐衰退,也依旧一以贯之。
海玥道:“陛下一旦被说动,自然要一位熟悉南直隶的锦衣卫办差……”
“我么?”
孙维贤苦笑一声,站起身来正色道:“多谢明威提点!”
海玥看着他:“你待如何?”
孙维贤毫不迟疑地道:“自是找机会装病,这个差事是万万当不得的,我族可还在南直隶啊!”
锦衣卫虽为天子鹰犬,终究也是血肉之躯,既有家室亲族,便难免被世情牵绊。
如孙维贤,其家族与南直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,若真要奉命对故旧举起屠刀,纵是皇命难违,日后在这江南地界,只怕也是举步维艰了。
海玥毫不奇怪,却补充了一句:“可范景庵终究是我们拿住的,你不去,旁人去了,追根溯源起来,他们难道就不会迁怒么?”
“这!”
孙维贤怔然片刻,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这该如何是好啊?”
海玥道:“我有两个提议,德辅不妨稍作参考。”
孙维贤立功的好心情全没了,泱泱地道:“在下洗耳恭听……”
“其一!”
海玥指尖轻叩案几:“内阁中不止张阁老一人!”
孙维贤目光一动,若有所思。
“其二!”
海玥唇角勾起一抹弧度:“人的性情总喜欢调和折中的,如果先示以雷霆之势,摆出灭族的气势,末了只取钱粮,相信那些聪明人,自当体察其中的苦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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